李宽明求学之路

第一章 求学

尘封久远的记忆之门, 突然间被打开,千万思绪如同泉水,一股股从地层深处涌来，一时难理清。

回首往事，童年的快乐，少年的烦恼，青年的勇气，而立之年，在西安马兰劳改场的醒风血雨。

到如今我已是耄耋之年，虽然平生走过了无数坎坷，但我也是不幸中的幸运者,青年时期，遇得名师徐悲鸿、董希文、冯法禩、吴作人、李可染、关广志、以及奥地利画家白力鼐，跟随他们学习绘画，亲身受到各位大师的教诲。

陈年旧事太多，不能一一提，只想在有生之年，说说我学习绘画的经历。

抗战胜利，日本人投降，我高中毕业，在学校爱读巴金、郁达夫的书，特别是丰子恺先生关于艺术教育的书。丰先生在书中写到，先生的一个朋友，请先生为他的先人，画一张大街上那种，用九宫格画的肖像画。先生说我不画那种画，那不叫绘画，让来人去城皇庙找人画。我这才知道自己过去用九宫格为他人画的肖像画，不叫绘画。让我知道了素描，写生才能叫绘画。为了找到正真的绘画之路，决定去投考艺术学院。

当时有三大名校，北平国立艺专，杭州艺专，上海美专。

年轻的我，为报考杭州国立艺专，不顾家人的反对，用两张报纸，包着一本书和几只笔，没钱买车票，从家乡蚌埠混上了开往杭州的列车。

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车窗时，火车进站了，因没有票，我不敢冒然出站，悄悄溜进了厕所，旅客都走完了，才大摇大摆走出去。

满怀激情的我，一路飞翔，找到了杭州国立艺专。第一次看到石膏像、大卫、维纳斯、拉奥孔，看在眼里，很感惊讶。

我站在一边，看教师指导学生画 石膏像。不知不觉，天黑了下来，看着离开的学生和教师，突然想起离考试还有两天，自己去哪里过夜。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子，看到一座礼堂，空荡荡。找到了，这里真是个晚上安歇的好地方。我把两张报纸铺在地上，书做枕头，美美的睡了一觉。

第二天起来，想到中学里学过的苏东坡，他在这里当官时，为老百姓修建的苏东堤，生态环保，千古奇观，一定要去看一下。

我奔向西湖，美景啊！苏堤西岸，垂柳随风婆娑飘舞，湖水光波荡漾，湖心的三潭印月倒影，无法形容之美，都说上有天堂，下有苏杭啊

闻到自己浑身汗水酸酸，如此美景太不协调，突发奇想，找个偏僻处，四周无人，脱个赤条条跳入湖中，痛快地洗了个干净。

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的我，饥肠辘辘，狠了狠心买了一个炊饼一碗酒粮，填好半饱的肚子，开始复习功课准备迎考。

一场考试下来，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昧，无知 ，浅薄。我看见洁白高大的石膏像，要临摹，真不知所措。接下来素描、色彩、写生一系列的考试，我傻了眼。

几场考试下来，榜上无名。虽然很失落，但我不失信心，通过这次考试，懂得了什么是绘画，让我大开了眼界，因此更坚定了我学美术的决心。

杭州艺专考试落榜后，我急于想找出我不会画的原因，我并没有马上离开杭州，而是在杭州艺专各教室看师生画素描及色彩，又到各大书店看美术书籍，并想找到丰子恺先生，当面向他求教。

记得，我当时大胆的撞到一个老画家的画室，我向他先深深的一鞠躬，他很客气，为我指点绘画工具的使用 。

那时的杭州艺专，师生作品已多夸张变形，油画应该是用笔触画出来的，色彩强烈刺激，不能只是无感情的描摩。

又看到一些好的素描，厚重真切，打动人心。这些作品使我这个学子大饱眼福，特别是当我首次看到，鲁迅先生介绍的德国表现主义画家，柯洛惠支的版画作品。她在作品中表现出人民的苦难，她的作品，让我想到抗日战争，中国人民沦亡的苦难，我流泪了。

又见到蒋兆和先生的《流民图》，同样打动我的心灵。这些，都使我在朦胧中意识到艺术的美，是要表现人类心灵的感受。我坚定决心，要通过画画表现我内心的痛苦和欢乐。

离开了杭州，回到家乡，当了小学教员。除了上课，其余时间就是画画。见什么画什么，决心再次报考。第二年，我终于如愿考取了，北平辅仁大学教育学院美术系。

我欢天喜地的准备北上，当时国民党统治时期，发动内战，津浦铁路不通了，只好转道上海，坐轮船到天津。

为了节约开支，坐的是货轮，没有票只要给了钱，就可以上船了，说好了船上管饭吃。货轮在东方未晓前起航，黄浦江面是一片雾汽腾腾。航船入海，天空渐微亮，海天相连，气势磅礴。眨眼间，海面托出一轮金灿灿的太阳，太阳初升的海面上色彩光芒，那景色，从未见过，神奇的大海同我一样迎接朝阳，我要奔向理想的地方。

出了黄浦江，江水截然不同，一边黄浊 一边蓝水。

一开始上船，站在甲板上，海风吹面，很是惬意，渐渐飘入深海，人就受不了，站立不稳，只好睡到货舱的角落里，不停地呕吐，最后就昏沉沉的。连胃液都呕吐的空荡荡，当时真想跳进大海。

途中又遇强台风，大浪滔天，把船上的栏杆都折断了，一连几天几夜，船被台风刮的在大海中漂移，本来应到天津港，结果被台风卷入到秦皇岛。听船上的大副讲，幸亏船长有多年航海经验，才没有船毁人亡，保住了大家的性命。

死去活来的我，刚涉上泥土，人就来了精神，又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，船上那场生死全都消失了。

走在秦皇岛的街上，胃口大开，路上有很多很多，叫卖水果的老农。看见一种非常美丽的红色果子，很便宜，就买了几个，大口嚼起来，很好吃，问了老农这果子叫何名字，才知道这果叫西红柿，是泊来品，从外国来的品种。

从秦皇岛到山海关，第一眼就看见了，“天下第一关”五个大字。心中感慨，如此雄伟厚重的山海关，也没阻挡住日本人的侵略。中国的大好山河，一定不能再度破坏，发自内心的爱国情怀，便随手画一张山海关速写。（后来曾将此速写拿给徐悲鸿先生看，先生说画得不错，有气势，很好。）

进关后，乘火车到天津，转车至北平，出火车站，再乘坐马车。马车东转西弯的，我就分不清方向了。

走进辅仁大学教育学院美术系，好美丽优雅的地方，楼台亭阁，小桥流水，美景如画。后来才知道这里便是清朝恭王府。

这样我终于走上了绘画的求学之路。

李宽明口诉,李艾群编改

20061122